黑色糖罐子

焱無上死了。
原因？重要嗎？講了本爺也不會復活。

當然，這不是豁達，會義無反顧的投奔死亡自是有他的理由。

＊＊　＊＊

來到了地府，等待判決的期間，他相當的自由。
意外的，所謂的陰間也不是什麼魔鬼蛇神的地方，或許是妖界待久了，早就習慣了陰森的氛圍。

焱無上已向閻王詢問過，他要找的人已經在前往轉世的路途上。
「一生為蒼生奉獻，本可以透過修練成為仙神，不過他執意要轉生，繼續為眾生奔波。」
「他就是那樣的人。」焱無上輕笑了一聲，果然連作鬼，骨子裡還是一樣的性情。
「不過前段時日他看似還有遺願未了，怕是轉世之後便會遺忘，一再的拖延投胎的時辰。此時看來他大概已經達成心願了吧，你要找他，得加快腳步了。」

說是要找人，焱無上卻也不曉得該從哪邊找起。毫無頭緒，他在地府裡漫無目的的前進。
走著走著，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。
「聖嬰主。」一樣木訥不太有情緒起伏的面孔，為了妖界而犧牲的人。
不過在他身後的人焱無上卻未曾謀面。

「釋閻摩，你有看到...」
「他往那邊去了。」焱無上話都還沒說完，就已經被搶先一步回答。
「你怎麼知道本爺要找誰？」
「他說過看見你就向你轉達。」而使命必達正是釋閻摩的優點。
「切，他喔，謝啦，那本爺先走一步﹗」
「嗯。」

看著焱無上走遠，一直沉默的人這才開口。
「你還真的直接就幫忙轉達了，你們妖界跟那個人不是敵對的立場嗎？」
「到了這裡，立場早已不重要了。」一雙綠瞳看向倚在褟上之人。
「說的也是，那，你還不上褟嗎？」

＊＊　＊＊

照著釋閻摩指的方向前進，焱無上稍稍加快了腳步。
沒有看見要找的人，又是另一個熟悉的人，或許說眼熟有點不對。
因為就單面貌來說是相當的生疏，可是她散發的氣息卻令焱無上懷念。

「聖嬰主。」一頭黑髮的女子由著一名男性牽著從椅子上起身。
「地獄變？」
「是的。」就算面容有所不同，從那雙眼裡透出的堅毅，讓焱無上確信眼前的柔弱女子正是曾經為妖界奉獻頗多那個她。
「對了，本爺在找...」
「如果你在找那位大師的話，他往那個方向去了。」
「又是他拜託妳的？」
「正是，地獄變也不負所託的確實轉達。」
「哈，你看起來過得很好，本爺就放心了，先走啦！」
「一路小心。」她朝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微微的欠身，算是最後一次的餞別。

「你似乎有點不捨？」
明月不夜羽，幾次的起落最終在完成天命之後結束了她忐忑的一生。
好不容易親手握住了幸福，現在的她只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歸屬。
「他們也是天意弄人。」緩緩的將頭靠在男子的肩膀上。同時，她能感受到他將手牽得更緊，大概，永遠都不會再放開。

「祝福他們吧。」

＊＊　＊＊

循著指示，焱無上越走越快。
遠遠的就聽見不小的爭吵聲，有些耳熟。

「等等見到他，本魁非得要先送他一刀。」那人憤怒的揮著長槍，焱無上一眼就認了出來。
「本爺奉陪！」冷不防的，一槍刺向說話之人。
「你！不要以為本魁拿你沒輒，想要知道那個佛鄉之人的去向，一槍來換！」
「那就給本爺注意來！」
戰意驟升，此時一個深藍色的身影站進了劍拔駑張的兩人之間。
「好了好了。」
當時如果是三人同時統治妖界的話，這種情況大概是層出不窮吧，獄天玄皇心中暗想。

「本魁可沒有像你那麼心胸寬大！」
「都已經到這裡了，就不要再惦記了吧。」玄皇有點無奈的笑了笑。
焱無上收下攻勢，「你要是真的那麼不甘願，快點轉世，本爺來世再讓你揍一拳如何？」
「嘖！算了，看在都是妖界之人的份上，本魁就接受你的建議。他往那邊走了。」封世末不情願的指著前方。
「哈！那本爺就先謝過你們了！」拍了拍兩人的肩膀，焱無上繼續往前行。

「喂，他沒問題吧，跟一個佛鄉的人扯得那麼深。」
「誰曉得呢，立場這種東西總是複雜的。」
好歹也是曾經一起共事過的人，玄皇也只能用祝福的心情目送紅色的身影走遠。
「反正他欠本魁一拳，本魁現在等不及要投胎了。」

＊＊ ＊＊

焱無上開始狂奔，他到底在哪裡？
不知道跑了多久焱無上發現他迷失了方向。
地府雖是沒有豔陽，但是氣溫卻是比人世高出很多，焱無上抹掉了額上的汗水，緩下腳步。

就在他心頭一團亂的同時，倏忽，一陣微風徐徐，氣溫頓時涼爽了不少，也讓凌亂的心冷靜了下來。
「聖嬰主，三餘等你許久了。」又是一個聽過的聲音。
回頭一看，一個輕搖羽扇的人出現在他的身後，在那人身後又站了一個他似曾相似的人。
「三餘無夢生。」
「正是在下，照理說我不過是一個化身，本體未死前我本是不該出現在此地，不過，細節就不要太在意了。」搖著羽扇，話語中總是透露著不可勘破的玄機。
「本爺也懶得跟你計較細節，你知道他在哪對吧。」說實在，他也不想花腦筋跟這個人講話。
「當然，三餘正是為了告知你才會出現在此地的。」語畢一只輕羽飄懸在半空中。
「跟著走，你就會找到你想要找的人。」無夢生露出了一貫的笑容。
「不要以為本爺不曉得你拐了多少妖界的人，來世再來跟你算賬。」
「三餘自奉陪。」
「那本爺就先走了。」
「祝福你。」

焱無上離開前看了站在無夢生身後的人一眼，而那人也跟他對上了眼。
無言，交流在無聲之中。

待焱無上走遠，那人開口了。
「你也該走了。」淡淡的聲調裏夾雜著一絲不捨。
他曉得，眼前之人無法在冥界長留。
「哈，那我就先走一步了，來世等你，墮神闕。」

＊＊ ＊＊

跟著羽毛的指引，焱無上不再躁進。
飄到一個定點之後，羽毛便消失在半空中。但環顧四周，除了一個見都沒見過的人，其他什麼東西都沒有。那人一頭白髮，頭上長著一對鹿角，手持金杖，周身散發著微弱的光芒，透著的氛圍熟捻的令焱無上胸口一窒。
「你...是誰？」
面對焱無上的詢問，那人笑而不語，一道柔和的光線自金杖延伸至不遠的前方。
那笑容，跟他簡直如出一徹。
「感謝。」焱無上不多問，甚至不想多待，因為，快一刻都好，想要趕緊與他見面。

「終究，解鈴人還需繫鈴人。徒兒，了了心願，為師在來世等你。」

＊＊ ＊＊

光芒直指的不遠處，一顆花樹正盛開著粉色的繽紛，風一吹，花辮緩緩的飄散。
焱無上知道這個地方，他緩緩的走至樹下，伸手接住了被吹落的花朵，攤開掌心，回憶在腦海中不斷播放。
那天，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握住這朵花？
思及此處，焱無上不自覺的喚了他的名字。
「裳瓔珞 ...」
「我在這。」

許久不聞的聲調，焱無上猛然回頭，那尋尋覓覓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。他二話不說，直接的將人擁入懷中。衝擊震得裳瓔珞的兜帽落了下來，一縷銀灰色髮絲隨風飄揚。
「焱無上，你抱的我生疼了。」但裳瓔珞並沒有試著推開對方。
「閉嘴。」放鬆了力道，卻不願把人放開。他撫上了裳瓔珞的長髮，另一手緊糾著他的衣襬。

多久了，太久了。
太久了，以至於他忘了自己曾經有多心痛。
他們忘了彼此曾經有多心痛。

來不及見上的最後一面，此時終於如願；任由焱無上抱著自己，裳瓔珞的心中也是千頭萬緒。

許久，焱無上才放開懷中之人，好好地端詳他一番，華裳上留著令他心痛的血跡。
而不曾改變過的面容，跟記憶中一般。
「你，要投胎了吧。」
「嗯。」
「可以見到你一面，本爺這趟也夠了。」這次之後，便成永別；不想讓對方看透自己內心的憂傷，他扯開嘴角，一個複雜的笑，
但裳瓔珞又豈會不懂那笑容的含義，「焱無上，這個給你。」遞出了那隨時帶在身上的雙色助念流蘇，施力一扯，分成了淺綠以及豔紅。他將豔紅色的那一半交到了焱無上的手中。

「拿著，我會找到你的。」
接過珠鏈，焱無上一陣莫名，「你在說什麼？」
「切記，留著。」不多加解釋，裳瓔珞一點一滴的幻化成光沫。
「時間到了，我該走了。」微笑始終掛在嘴邊，最終消散于無形。

「喂！本爺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啊！」
吼著，卻將那串紅緊緊的握在手裡。

＊＊ ＊＊

一陣響亮的哭聲從產房裡傳出，所有人無不鬆了口氣，包括坐在外頭的一名孩童。是他替這位在外頭散步的準媽媽緊急打了119，火速抵達附近的醫院。

「謝謝你，太感謝了！我該如何報答你！！」
一名年輕男子激動的握住他手，差點沒直接跪在地上向他嗑頭。妻子的預產期本應該是兩個禮拜之後，沒想到兒子卻提早到人世報到，搞的一家人手忙腳亂。

「不客氣，只是剛好經過而已。」
男童一張秀氣的臉龐，水靈靈的棕色大眼，銀灰色的短髮。年紀雖小，卻是意外的文靜，少了同年紀孩子該有的活潑感。
「不！讓我一定要報答你！」
孩童歪著頭想了一會，「嗯...那...我可以看看寶寶嗎？」
「當然可以！進來吧！」

男子牽著他的手走進了病房。
「老公。嗯？...啊是你，小弟弟謝謝你喔。」
躺在病床上的女子朝著兩人揮了揮手，聲音雖然是虛弱，氣色看起來卻是相當的不錯。
「他說想要看看寶寶。」
「當然可以！」

男子接過了強褓中的嬰兒，遞到了孩童的面前。
嬰兒緊閉著雙眼，頭上長著稀疏的紅色毛髮，跟他的父親一樣。
「他有著跟我一樣的胎記呢，在手掌心。」床上的女子笑著抬起了自己的手臂。
小心翼翼的攤開了嬰兒握著的拳頭，一個圓形的紅色胎記映入眼簾，就像一顆深紅色的念珠印在掌心。

怯怯的摸上了那細嫩的手掌，嬰兒像是回應似的回握，並露出微笑般的表情。
「他笑了！看來他很喜歡你，不如這樣，他給你當乾弟弟吧！」
「真的？！」一個天真的笑容漾在依然稚嫩的臉上。
「當然，對了我姓焱，你叫什麼名字，抱歉一直沒機會問。」
「我叫裳瓔珞。那焱叔叔，他叫...」
裳瓔珞正想詢問寶寶的名字，嬰兒就嚶嚶的發出聲音，似在搶著回答他的問題。
「你的名字把拔還沒想好啊，真是個性急的孩子。」男子逗弄著嬰兒，自顧自的說起話來。
「哎他只是肚子餓吧，快點抱過來給我！」

看著一家團圞的景象，裳瓔珞淺淺的笑了，是跟年齡不服的世故笑容。
「我終於見到你了。」
焱無上。